北京教育考试院副院长　臧铁军

　　年年初夏，都会有一群来自不同学校的人，“抛家舍业”，在某个神秘的地方与世隔绝一段时间。
　　那就是不为人知的高考命题的封闭区。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可谓是一方神圣，他们需要短暂地脱离社会，离群索居。这里需要高度浓缩的智慧，需要殚精竭虑地付出，却注定没有掌声、鲜花，没有聚光灯与喝彩，甚至，注定需要避开所有的视线。
　　一些默默无闻的人，默默无闻地做一件事，这就是高考入闱区的独特之处。
　　也许在常人眼里，这些大型考试的命题者因为神秘而高深，因为莫测而被敬畏，却不知命题过程是极其平淡而乏味的，而且充满艰辛。他们会为了一个概念或者一个例证，一个字符一个措词绞尽脑汁，有时也会为了一条曲线，一幅配图争论得面红耳赤，彻夜难眠。
　　曾有人调侃说：考试就是一群穷极无聊的成年人挖出一个个陷阱，看着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掉下去而窃喜。虽然，这个幽默从根本上篡改了考试的目的，但就设置思维障碍、调整题目难度来说，也依稀有一点这样的意思。为了公平公正地考验出学生的实际水平，要想相对客观地选拔新优，命题者不得不在猜题押题的围追堵截中“挖空心思”。
　　其实，考试就像一部电梯，目的是将不同能力的人依需要送到各个楼层。命题的人就相当于电梯的设计者和建造者。
　　命题可以被看作是一项原发型、创新型的事业，这其中既要有总揽全局的宏大视野，又需要深入机微的学术思维。命题队伍的成员来自不同的学科，不同的大学、中学。有研究中国文化的、有研究西方文化的；有研究古代史的、也有研究近现代史的；有专攻科学理论的，也有擅长实验研究的。一种团队认同感，将不同背景和特点的专业人员凝聚起来，达成统一的愿望，激励大家付出最大的努力。
　　他们当中，思维开放型的，善于进行总体背景设计；“钻牛角尖”型的，善于打磨、完善题目的细微之处；中庸型的，善于将各种思路综合归纳，形成题目的可操作形态。如果把高考比作一座大厦，每一个人都在造它的一砖一瓦，如果把高考比作一本专著，每个命题人都在书写其中的一撇一捺。
　　不知道是北京命题工作的特点产生了命题文化，还是各位命题教师的思维个性融在一起产生了命题文化。但每支命题队伍都有自己的文化风格和文化氛围，构成了大家共同的信念、风尚、行为规范、工作态度和责任心等等。
　　我们姑且把这叫做“命题文化”。她体现在命题理念、命题思想、命题目标和方法、管理过程中。
　　这是一种潜在的力量，为了达到一个目标而将个体统一成整体和谐。命题组所具备的“气质”和“风格”是经过激荡、碰撞、磨合、调节和优化逐渐形成的，是代表集体个性的。“命题文化”为命题工作的顺利展开和水平的提升产生基础性的、持久性的影响，对这个团队的精神培养和秩序的维系，对协作能力、创新能力的整体提升都具有不可替代性。
　　入闱的过程大体可分两段，前段是职责、任务成份居多，大家需要时时都在念叨是否把题目内容把握精准了，是否把难易程度把握精准了，这种高级智慧的探求如同采矿，经过一番艰苦的掘进和冶炼，才可能挣得一粒黄金。
　　我格外感动于某科的一位命题者。在试卷定稿签字后，睡到后半夜，猛然感觉一个数据小数点后最后一位数字由6改为7会更贴切，尽管这无大碍，他还是叫起学科组全部老师讨论，最后取出封存的试卷改过，大家再将全卷重新校对，再每人签字，整个封存程序又走了一遍。
　　入闱的后段正值印刷试卷，时间趋于宽松，大家情绪渐入佳境，在海阔天空的交流、碰撞中，享受思想与知识的快乐。
　　初夏晴明，在寂静的绿草地的向阳坡，几人一起找一棵小树下，或坐或卧，仰视浮云，俯读闲书，听风吹草动，身融于自然，这是何等的自在！
　　再往后，因为中考的事情，我不能同“大部队”去外地放松，但还一直在揣测经过连续的艰苦劳动，大家登上黄山的天都、莲花峰后会有怎样的感慨。
　　2005年夏季命题后还有几位老师不随“大部队”外出，是为了读书和写书。我和几位老师一起留住入闱地。我们迁到一个独立的小院，院名“五号院”或“西府海棠”。小院中居然有假山石、流水、藤蔓、海棠、桃、李等果树。服务员每天打扫庭院，浇花，还有园林工人挂一笼小鸟在树上，黄黄绿绿，唧唧喳喳，每天调换品种，颜色不一，叫声也不同。我们每天日升而起，吃饭，读书，写书，散步，打球，傍晚也一起侃谈。我们还策划了小型的出游，访门头沟千年古道，探牛角岭关隘雄姿，读古碑官文。
　　人在“闱”中总觉时间长，结束后归心似箭。可解闱后又常提议聚会。聚到一起自然少不了回味闱中趣事，接着询问下次入闱时间，打探来年谁再入闱。
　　闱中之事，寂寞平常，却可歌可书。
　　再过若干年，也许这种入闱命题的方式已不复存在了，但经历过高考的人能够了解和记得有这样一群人，做了这样的一件事，他们对高考的记忆，也许会更多一些独特的富于诗意的场景。